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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毫不留情地抽出劍。

劍抽離身體的那一剎,犀茴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被抽空了。

血液、記憶、生命、靈魂通通都流逝掉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要去閻王爺那報道了吧。

叮當,唯一能握住的劍也從手中滑落,隨後,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倒下的時候,他看見,死死抱住他雙腳的女人正擡起頭望著他,她驚慌的杏眼中滿是淚,那雙睜大的眼睛中透出一種強烈的、名為憎恨的情緒。

有這種情緒簡直太正常了,當刺客的人,總是容易被人憎惡。

但他還是忍不住向她伸出了手,“阿姊,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回 雪中血

隆冬,紛紛揚揚的大雪連續下了幾天幾夜,坐落在山間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在這一場大雪之後幾乎與山、雪融為了一體。

咿——呀——

老舊的窗戶開啟的那一刻發出了刺耳的尖銳聲,也正是這一響聲似給雪山開了一個小洞,那小洞是一扇小窗,窸窸窣窣的,正方形的窗子中艱難地鉆出了一個圓圓的小腦袋,一雙哧溜的大眼睛好奇又興奮地盯著周遭雪白的世界直看,看著看著,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也不安分地從裏面探了出來,小手調皮地拍上厚雪,噗,就是一個小手印,可當小手還想再拍一個手印的時候,一股力道便將其硬生生地拽了進去。

砰,小窗被大力地關了起來,於是世界又回到了原先的寂靜。

“母親,外面下雪了,我想出去玩。”唯唯諾諾的聲音傳來。

“阿楽,該輪到你了。”冷得幾乎沒有一絲感情的嗓音。

“母親,為什麽要在肩膀上刺字啊,你看阿姊都痛得說不出話來了。”稚嫩的聲調中除了不解還是不解。

“這樣,就算你們姐妹以後走散了,也能憑借這個刺字而與對方相認。”這聲音雖然冰冷,但卻出奇的耐心。

“我不要與母親與阿姊分開,永遠都不要。”孩子的音調一下子就嘶啞了起來,她離開心心念念的窗口一把抱住了女人的腿。

“阿楽,母親不會離開你的,你阿姊也不會的。”女人疼惜地撫摸著孩子的腦袋,摸著摸著,她輕微地嘆了一口氣,“只不過,母親今天有不好的預感。”

“不好的預感是什麽?”

“嗯,母親也說不清。”女人自嘲地搖了搖頭,她俯下身抱起孩子,“阿楽,來,母親給你刺字。”說著,就開始脫孩子的衣服。

“我不要,我不要。”孩子不情願地掙紮。

“哎——”

在母親的無奈的嘆息中,孩子覺得頸脖吃痛,緊接著,她失去了哭鬧、掙紮的所有氣力而乖乖地伏在了母親的肩頭,這時候,她才明白過來,她的阿姊不是痛的說不出話來,而是被她的母親點穴了。

暴露在空氣中的肩頭被凍得涼涼的,但母親溫暖的手撫摸上去之後,她覺得渾身都很暖,就像小時候母親拍著自己的背哄自己睡覺一樣舒服,於是她沈沈地睡了過去。

“阿妹,快起來、快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昏昏沈沈的孩子被另一個比她大了幾歲的孩子給搖了起來,孩子極不情願地擦擦眼皮,模糊中她看見有人給她再穿衣服,不熟練的穿衣動作弄痛了她肩膀上剛刺完字的傷口。

“哎喲……”

“噓——”孩子剛要叫喚就被大孩子給捂住了嘴巴,“阿妹,你莫要做聲,那些人追來了,母親已經出去打發他們了,在母親回來前,我們要躲進暗道裏。”

孩子重重地點了點頭,在穿好衣服躲進地道前,她特意看了一下自己的肩頭,雪白瘦小的肩頭紅腫了一片,嬌嫩的肌膚上刺著一個赫然醒目的“楽”字。

她叫趙楽,大她幾歲的那個孩子是她的親姐姐,名叫趙柔,幾個月前她們還是趙國宗室大臣家衣食無憂、下人圍著轉的千金小姐,可現在卻過著睡著睡著就要起來避難、吃著吃著就要逃命的日子。

她不明白這種轉變。

只記得每回問起,她的母親總是摸著她們的腦袋撲簌撲簌的掉眼淚,而她的阿姊就會很忿忿地告訴她道:“阿妹,這不是母親的錯,一切都要怪父親還有那個該死的食客。”

“阿姊,為什麽我們還不如一個食客重要?他不是我們的父親嗎?”

“阿妹,你還小,你不懂。”

食客三千,以此般大量集中人才,迅速擡高自己的政治聲譽,從而達到號召天下、稱霸諸侯的抱負,她自然不懂。但她父親僅僅為了因對食客出言不遜就要處死她母親並天涯海角的追殺她們,這種事,她也是很多年之後才明白過來的。

“阿姊,母親會沒事的吧?”

“當然。”

在進暗道前,趙柔很有信心地對趙楽如是說道。

暗道裏一片漆黑,地方狹小的只容得下兩個孩子抱膝蜷縮著,她們互相依靠著取暖,呼吸著彼此的呼吸,然後等待著母親回來敲響暗道的地板喚她們上去吃飯。

可這一次,等得太久太久,她們的母親都沒有回來。

“咕咕咕——”趙楽的小肚皮已經餓得連續發出抗議聲,在暗道裏她分不清時辰,她只知道現在的自己餓得想去吃暗道裏的泥巴。

不忍妹妹挨餓,趙柔決定自己出去看看,小心翼翼地爬出暗道,房間裏一片漆黑,顯然母親還沒有回來,於是她摸索到桌邊拿了僅剩的兩塊餅子後又迅速回到暗道。

“阿妹,你先吃著,阿姊出去尋尋母親,在我或者母親喚你之前,你都不要出來,知道嗎?”趙柔把餅子塞給趙楽後還不忘叮囑道。

“嗯嗯嗯。”趙楽啃著餅子很乖地應和著。

小時候的趙楽極其聽母親和阿姊的話,啃完兩塊餅子之後,她便安靜地在暗道裏等待著,等累了她就靠著墻睡一會兒,睡醒了她又睜大眼睛、豎起耳朵聽著暗道外的一切聲響,然後累了又繼續睡,不知道反覆了多少次,她還是沒能等來母親或者阿姊中的任何一個人。

後來,她餓極了,才有生以來第一次違背了母親和阿姊的話爬出了暗道。她出來的時候,破爛的屋子裏有幾縷陽光透了進來,天已經亮了。

屋子裏靜的可怕,一個人也沒有,她在狹小的屋子裏尋覓了一番,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裹腹的東西,於是她決定出去看看。

咿咿呀呀,老舊的門被艱難地拉開,門外從雪地中反射出的太陽光刺得她睜不開雙眼,她閉了好一會兒眼才得以重新睜開。外面的雪已經停了,那片銀裝素裹的世界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視線,被黑暗困了許久的她歡快地奔了出去,踏在吱呀吱呀作響的雪上,她笑得分外開懷。

玩著玩著,她看見了從村口小跑而來的隔壁鄰居家的丫頭姐姐,於是她主動上去打招呼,“丫頭姐姐,我們一起玩雪吧!”

“不了,我母親叫我趕緊回家。”

平時不管有什麽急事,只要趙楽喚丫頭,丫頭一定會停下來聽她說完話的,可今天丫頭一直低頭小跑,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丫頭姐姐,你怎麽了?”

“阿楽,你千萬不要出去啊,快回家吧!”丟下這麽一句話,丫頭就一頭鉆進自己的茅草屋,任趙楽再怎麽呼喊,她都沒有再吭一聲。

小時候,總是好奇心重,越不能去做的事情,他們就越要去做。

趙楽沿著丫頭留在雪地裏的腳印邊玩邊向村口跑去,才跑到村頭,就瞅見一大堆人堵在村口,她曾經聽丫頭說過,村裏一共才幾十口人,只有祭祖、紅白喜事的時候大家才會從分散的山間聚到一起來。

今個兒,這是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趙楽興沖沖地跑到人群邊,還沒等她開口,意識到她過來的村民們就紛紛將視線投到了她的身上,原先圍著什麽東西看的村民們不知怎的,就開始朝她圍來,他們用惡狠狠的眼神直盯著她看,並悄無聲息地將包圍圈一點一點縮小,被圍在中間不明所以的她害怕極了。

“你、你們……看我……做、做什麽……”

“那個是你母親吧?”村長冷冰冰的開口,並退後了幾步指著雪地上的一個東西對趙楽說。

趙楽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白的衣服白的雪,但由於頭和腳被人群擋住了,她根本無法確定那個人是不是自己的母親。於是她哆哆嗦嗦地走到村長剛才站的位置上,這個位置將人從頭到腳看清楚。

“是你母親吧?”村長又嚴厲地問了一遍。

趙楽搖搖頭,“這怎麽會是我的母親呢,我母親怎麽會是沒有頭的呢,這個人不是我母親,我母親有頭的。”

“小鬼,你仔細看清楚了。”村長粗魯地掐上趙楽的手腕,把她拎到屍體跟前,並強迫她面對著屍體,“你母親平時就穿著這種衣服,你認識的吧?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麽要死在我們村子裏?”

“我、我、我……”趙楽嚇得全身僵硬,她緊閉雙眼不去看那具屍體,“這不是我母親,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她嚇破了膽,急得眼淚直打轉,但她就是不承認那具屍體是她母親,因為她知道,一旦她承認了,那真的就是她的母親了。

“怎麽能不是你母親,今早發現這屍體的時候,我已經派人把全村的人都叫來了,沒來的只有你們一家,雖然不知道你這小鬼是打哪跑出來的,但這無頭女屍除了是你母親之外就絕無可能是其他人了。”村長也異常固執。

這群平時很友善的村民,怎麽說變就變呢,趙楽惶恐地看著他們,她還記得,一個多月前,她們初到這個村莊時,這些人是怎麽熱情地接納她們的。

但才過了多久……

如此怪異的改變,讓趙楽隱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她強忍著淚水,問道:“你們想要怎麽樣?”

“幾百年來,我們村子一直很太平,自從你們來了之後就發生了這樣的慘事,會死得這樣慘,一定是生前做了太多壞事所以才糟了報應,為了我們村子不被玷汙,我們決定燒掉這具屍體,然後將與這具屍體有關聯的人都投進山湖,,以慰神靈。”

村長的每一個字都如一柄利劍,刺得趙楽體無完膚。

“投進山湖中?我嗎?”趙楽全身癱軟地跌坐在地。

“不僅是你,等找到你姐姐就把你們姐妹倆一起投進湖中。”村長手指點了幾個年青人,“你們四處找一下這小鬼的姐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你們,趕緊下山去鳳臺寺請大師傅來作法事。”

今天,雪停了,太陽出的老大,但她一點都感受不到太陽的溫度。

跌坐在地上的趙楽,雙腳早已麻木,使不出一點力氣,只得呆楞楞地任由人將她連拖帶拽的弄走,刺啦刺啦,她的身體在雪中拖出一道很深的痕跡。

在痕跡的盡頭,那具無頭女屍就那樣靜靜地躺在那裏,如果不去看頭頸部分,她真的以為那個人只是將頭埋進了雪裏再跟她玩捉迷藏的游戲。

可是,那空蕩蕩的頸口處卻不斷有血流出,不過,她已分不清是血滴在了雪上,還是雪落在了血上。

她只覺得,好冷,好冷,四肢百骸鉆心得冷。

“噝噝、噝噝……”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犀茴只覺得渾身冰涼、肚子更是餓得頻頻抗議,“好冷、好餓……好冷、好餓,我、要、吃、東、西——”

秦王宮的大牢中突然爆發出幾聲尖叫,嚇得獄卒們剛吞進口的午飯都險些噴了出來。

“哪個膽大的犯人在哪裏狼吼鬼叫,嚇得你獄卒爺爺飯都不能好好吃呀!”獄卒甲也用同樣大的聲音吼了回去。

“我餓了,我要吃東西呀!”

獄卒甲聽清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之後,忙不疊地放下吃的小跑到聲音來源處去張望了一眼,這望完又不停歇地跑回來對獄卒乙,道:“快、快去稟報大王,說那個犯人活過來了。”

“哪個犯人?”獄卒乙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就是每天有大王身邊的醫侍定時辰的來給丫換藥的那位。”獄卒甲故意壓低音量說道:“你快去稟報大王,我去看著那丫。”

趙政想,他估計這一輩子都忘不掉那一日,那一個遇上刺客險些喪命的日子。

忘不掉的原因除了戰況慘烈這一點外,他覺得還應該加上另一外一點,那就是那個刺客,當他親手揭下刺客面具見到刺客真面目的那一個瞬間,他覺得自己的情思都被牽動了。

那張臉幹凈又純真,眉眼間兼有少年的英氣與少女的嬌俏,但最傳神的還是那一雙眼,那微斜的雙眼一直註視著一個地方,滿含淚水,可淚一滴都未溢出眼眶,它們只是蘊在眼眶中一點一點洩露著他的心氣,霧蒙蒙的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原的錦繡河山,那些他一直想要收歸己有的地方;另外一些微小的表情和動作也極有意思,比如嘴角始終彎彎地像在微笑,比如那只染血的手,一直在竭力地去抓住些什麽。

想要用微笑來偽裝恐懼絕望的心情嗎?想要在死前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嗎?

種種細節不正是像極了在趙國做質子時候的自己,那時,他對誰都微笑相待,屬於自己內心的波瀾他一絲一毫都不能表現出來,為了保命;那時,他也總想伸出手去抓住什麽,可無論他怎麽抓,就是什麽也抓不住。

後來,趙政總算明白了刺客凝望的人以及想抓住的人是誰,經過確認,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是,那個刺客的確是柔夫人的親妹妹。

但為了以防萬一,他依舊將重傷的刺客妹妹丟進了監牢,派了重兵把守也派了自己貼身的醫侍前去給她治療。

經過多日的等待,趙政終於收到了來自牢房的消息,於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再會一會那位刺客妹妹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次更新時間為25號

第四回 姊與妹

犀茴第二次見到秦王趙政時,完全沒了第一次的從容與狂氣,因為這一次啊,她成了階下囚,雙手雙腳甚至腰間都被鎖上了大鐵鐐,儼然被當成牲口對待,還是罪大惡極的那種。

不過這種待遇對她而言也算稀松平常了,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挨餓,餓得前胸貼後背,餓得每呼吸一次她都覺得胃在抽搐,她這輩子最害怕的事,不是死,而是挨餓。

“我要吃飯、我要吃飯、我要吃飯……”餓得四仰八叉的犀茴痛苦地呻吟著,她明明一直呼喊來著,就是不見一個人鳥她。

她想,該不會就這樣成了餓死鬼吧?

餵,她可聽說,餓死鬼是不能投胎的!

“嗚嗚嗚……”犀茴哭喪著臉,拖著鐐銬往牢門爬去,幸好這鎖鏈夠長,足以讓她爬到牢門伸手向外救援,“餵,你們秦國虐待犯人,我要抗議!我要吃飯,給我飯吃呀……”

“大王駕到——”

傳令聲一起,靜悄悄地牢房緊接著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那架勢,估摸著有一大隊人。

果不其然,噠噠噠,大隊人馬踏著整齊的步伐一路朝犀茴所在的牢房開來,到達之後,那些腰際跨刀的士兵分成兩隊排開對峙而立空出了中間一條道,秦王趙政就那樣攜著雍容不凡的氣度從兩列士兵中間緩步而來。

犀茴才不管他什麽架勢,她只知道她的食糧有著落了,於是她朝趙政招招手,“我以為你們秦國虐待犯人呢,原來重犯的最後一頓是由大王親自來送的呀,那小人真是倍感榮幸呀。所以,有什麽好酒好肉就上來吧,我會統統吃光光的。”

趙政雙手負於身後,好奇地打量著犀茴,刺殺之時雖是戴著面具看不見表情,但那話語與氣度堪比大家之風,而現在看起來完全像個小無賴,流著口水、舌頭胡亂的舔著嘴角、甚至連那雙讓他為之動情的眼睛也透滿了市井流民的氣息。所以,他有些懷疑,她們究竟是不是一個人。

“你是趙楽?”趙政開門見山。

聽到這個名字,犀茴的眼睛瞬間黯淡了下去,她雙手緊握牢門的木柵欄,手指一下一下地扣著木屑,“曾經是,但現在的我叫犀茴。”語畢,她似又想起了什麽,“我……阿姊,怎麽樣了?”

“微恙。”

“那……便好……”她的聲音沈了下去,轉而代之的是嗶啵嗶啵扒拉木屑的聲響。

“長信侯,因叛亂按律已處車裂之刑並夷其三族,其餘參與叛亂的秦官24人皆處死刑,另奪4000家爵位。”趙政平靜地陳述著他對叛亂的處理。

聞言,犀茴迅速地擡起頭,她仰視著趙政,明明說的是殘忍的事情,那表情那眼神卻無絲毫波動,說老實話,從刺殺伊始到現在,她真的挺佩服他的,無論是智謀還是氣魄。

“不愧是阿姊選的男人哩。”犀茴笑著站了起來,如是對趙政說道:“腰斬、砍頭、車裂都行,但千萬別讓我餓死。我這個人最怕挨餓了,從小就怕。”

“想求死了?”

“求死?不符合我的性格。但現在這種局面由不得我。”犀茴凝著趙政,很誠實地開口:“且不說我重傷未愈,光是這鎖身的大鐵鐐即使無傷也恐難掙脫,萬一掙脫,外面還有一堆駐守的士兵,在饑腸轆轆的狀態下,我不保證能一鼓作氣將他們殺盡。”

四目相對,她一點都不畏懼他。

趙政覺得,這種眼神才配得上“刺客”的身份。

“不想去見一見你姐姐嗎?”

“不了。”犀茴幹脆地拒絕。

“為何?”

犀茴不著急回答,她略略退後幾步,展開雙臂,聳了聳肩,道:“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她是刺殺秦王的重犯,而她阿姊是秦王的夫人,秦法嚴苛,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秦王根本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女人而饒恕她;再來,一入宮門深似海,她怎麽可能讓自己的阿姊因為自己的作為而在暗鬥激烈的後宮留下把柄呢。

“顯而易見嗎?”趙政思索著其中的原因。

“給我一點吃的吧,吃飽了好讓我早點上路啊!”趁趙政沈思時,犀茴突然一個箭步沖到柵欄旁,伸手就要去觸碰趙政。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趙政一驚,他本能地後跳了一大步,砰,撲抓無果的犀茴倒是狠狠地裝在了木柵欄上。

“還想刺殺寡人嗎?”

趙政聲出,數十劍戟就對準了犀茴。

見勢,犀茴連忙跪下磕頭解釋,“大王,冤枉啊,我只是太餓了,餓得有些失去理智了,大王恕罪呀!”

“那日你拼死刺殺寡人,就算不敵亦未求饒,今日這是何故啊?”前後判若兩人的犀茴讓趙政好生疑惑,他覺得她裝得有些刻意。

“餓死事大,失節事小。”犀茴腆著臉地答道。

“是嗎?”

“可不是嘛,人死了,別說氣節,一切都免談哩。”

說得沒錯,這刺客管她裝還是不裝,只要身手是真即可,如此想著,趙政命令侍衛收好戟的同時亦令獄卒打開牢門,給犀茴上飯菜。

在某個吃貨期盼的目光中,獄卒先端上一矮桌,再將一大碗苦菜糊糊和一雙筷子置於其上,這碗還沒放穩,某人就如餓虎撲食一般沖上去狼吞虎咽了起來。

吃著吃著,某人猛地擡起頭,伸出五根手指大喊道:“大王啊,就這麽點怎麽夠啊,起碼再給我來個五碗吧!”

五碗?這可是兩個成年壯漢的食量。

“秦法規定,浪費糧食可是重罪。”這麽一個瘦不拉幾的家夥,除非她的胃是無底洞,趙政想。

“哎呀大王,我都已經是死罪了,再來幾條重罪又何妨呀!”說完,犀茴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於是急忙改口,“那啥,大王,我要是浪費了一口糧食,你就晚幾天砍我,讓我當個餓死鬼,行不?”

沾了一嘴的面糊糊還非得擠眉弄眼、又是豎大拇指又是拍胸的,這般搞怪誇張的模樣讓趙政目瞪口呆。緩了半天,趙政才朝獄卒飛了一個眼神,讓他們照辦。

五碗苦菜糊糊整整齊齊地排在矮桌旁邊,唰唰唰,呼呼呼,犀茴喪心病狂地幹掉了四大碗,都不帶停頓的。然,輪到第五碗時,犀茴打了一個大飽嗝。

趙政斜了斜眼,坐等好戲。

哪知犀茴砰地將第五碗面糊糊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她叉起兩根筷子,邊打飽嗝邊開口道:“大王,再給我來兩碗唄!嗝——”

趙政算是徹底開了眼界,他雖面無表情地再次讓獄卒照做,但內心卻波瀾不小,他開始計算此行的價值。

不僅如此,連端碗的獄卒都覺得稀奇了,他們送食的時候,還不忘多瞟犀茴幾眼,並帶著一臉“這廝一定是餓死鬼投胎”、“大秦的糧食就白白給這餓死鬼給耗掉了,實在可惜!”的鄙夷表情。

又目睹犀茴瘋狂地幹掉兩碗之後,趙政發現,她進食的速度再變慢,於是他適時的開口問道:“領死或是食客?選吧!”

“食客?是那種光上門吃飯啥也不幹的客人嗎?”

“你當真不知道何為食客?”

食客?

犀茴對這個詞可謂是深惡痛絕,她母親的死、她與阿姊的分離可都是這種人造成的,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她擡起頭看了一眼趙政,他的嘴角崩得很緊,一臉的嚴肅。

“你想讓我當你的食客?”犀茴緩了緩音調,她咬住筷子,視線停在只剩一個碗底的面糊糊上,“但比起成為食客這種徒有其表的角色,我更願意成為一柄利劍,一柄殺人的利劍。”

一柄利劍,一柄殺人的利劍。

他記得,類似的對話,他曾經也和某個女人談起過。

“那就……”

“稟報大王,芷陽宮傳來消息。”

趙政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急匆匆趕來的傳令士兵給打斷了,只幾句耳語,便讓他失去了繼續對話的興致。

“去芷陽宮。”

趙政拂袖而去的時候,犀茴還在舔碗底,待她舔完之際,趙政的身影幾乎消失在了大牢盡頭,但不知出於何種心情,她還是放下碗筷在趙政消失之前將頭伸出柵欄去看了他一眼,那恍惚的一眼,驚鴻一瞥的側臉,她似看到了趙政皺緊的眉頭。

“發生什麽事了嗎?”犀茴歪著腦袋,用舌頭舔掉了嘴角周圍的面糊糊,“大王好像很不好當,勞心勞力還要時刻防備叛亂暗殺什麽的,哎……”

不過這和她有什麽關系,得,吃飽喝足之後能幹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睡覺,睡她個昏天暗地。

“哎呀呀……”剛躺下,犀茴就發現不妙,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像吃太撐了,肚子脹得要爆炸了,哎喲喲,脹的傷口都要裂了,痛啊,早知道就少吃兩碗了,嗚嗚嗚……”

念念叨叨一番才躺下,但她發現平躺不行,側躺不行,最後只得靠坐著睡。翻來覆去了一會她總算有了睡意,但一閉眼,她就覺得自己陷入了朦朦朧朧的世界中,在那裏,那些個過去的人與事就像龍卷風一樣在她面前刮來又刮去,擾得她不得安寧。

果然,沒過多久,犀茴就被獄卒從大牢裏押了出來,說是大王召見。

就這樣,犀茴第三次見到了趙政。

在櫟陽宮的宮殿,和第一次一樣,只不過這次是真的只有他一個人,他單手支頤地靠在在王座之上,一臉冷峻。

“拜見大王。”戴著手鐐與腳鐐,犀茴恭敬地給趙政行跪拜禮。

“去見她最後一面吧!”他輕淡地開口,嗓音中零零星星地透著幾絲憂傷與落寞。

“去見誰最後一面?”犀茴不明白趙政的意思。

趙政不語。

“我……阿姊嗎?”犀茴偏偏頭,這幾個字出口之後她都想咬斷舌頭,“你剛剛還說阿姊微恙,我應該沒有聽錯的。”

趙政仍舊無言。

“難道真的是我阿姊出事了嗎?”犀茴覺得不對勁,她拖著稀裏嘩啦的鐐銬想要靠近王座。

哪知,趙政衣袖一揮,才走出幾步的犀茴就被獄卒給羈押了起來,幾乎不給她任何開口和行動的機會,她就這樣被獄卒生拖硬拽地弄出了櫟陽宮。

“你們帶我去哪?我的話還沒問完呢。我阿姊怎麽了?”要不是戴著鐐銬、要不是重傷未愈,她一定會將這兩個獄卒大卸八塊的。

“大王吩咐我們帶你去芷陽宮,那是柔夫人的寢宮。”獄卒甲答。

聽到這裏,犀茴停止了掙紮,她被半架著行走,安靜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地開口:“我……阿姊,到底怎麽了?”

這一次,兩個獄卒都沒有回答她。

帶著滿肚子疑問,帶著一顆跳動不安的心,犀茴被一步一步架離櫟陽宮。

而櫟陽宮內,直到鐐銬的聲音在宮殿周遭徹底消散,趙政才緩緩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雙頰,他那深得像海一樣的雙眼難得地呈現出放空的節奏。

閉眼、睜眼的功夫。

——大王,奴婢能成為您的劍,真是三生有幸。奴婢會努力成為一把永不生銹的利劍的,奴婢會用自己的生命來守護大王的。

那個女人盈盈的嗓音,在櫟陽宮空曠的大殿內輕輕飄搖,輕得幾不可聞。

芷陽宮,毗鄰櫟陽宮。

距離只有半盞茶的功夫,可兩座宮殿的光景卻截然不同,芷陽宮裏有很多人,各色各樣的宮女和內官跪了一地,仔細聽,還能聽到隱隱地啜泣聲。

犀茴,作為一個身帶鐐銬的重犯能踏入芷陽宮,這簡直是破天荒的事,可她的來到,並沒有吸引住任何一個在場人的目光,因為,那些人的目光,都在主殿的那張軟榻之上。

白的床被、白的衣衫甚至白的無血色的面龐與唇瓣,若不是大把烏黑的長發散落開來,她又以為自己看見了曾經的無頭女屍。

蒼白無色的人兒見她來了,柳葉眉微微一簇,柔若無骨的手艱難地擡起一點點高度很緩慢地晃了一晃,然後泛白的嘴唇動了一動,“阿妹……”

內心各種情緒明明已經翻湧開來,眼眶也早濕潤了一片,可犀茴楞是覺得腳步比身上的鐐銬還要重百倍千倍,那重量壓得她無法加快速度。

她幾乎費勁了全身的氣力才拖著沈重的步伐來到榻前,面對那只早早伸出來等著她的那只手,不知為何,無論如何,她都無法伸手去握緊那只手。

“阿妹,不握阿姊的手嗎?”

她含淚搖搖頭。

不是因為分開的太久,更不是因為感情生疏而不敢靠近,只是——

十年之前,她為了救她才不得不離她而去;十年之後,她被她所傷又……

十年之前,欠她的一條命還沒有還上呢,十年之後,又要再多欠一她條嗎?

她實在沒有面目去握她的手。

“阿妹,你還和小時候一樣,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趙柔用手指夠了幾次才夠到犀茴的衣袍,勾住之後,她用僅剩的力量一點一點將衣袍拽在手心裏,“不管發生什麽,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能再次見到你,阿姊我真的很開心,我想母親也會開心的。”

從那一小點擴散出去的力量傳遍了犀茴的全身。

那簡單的一句話,輕而易舉擊潰了犀茴的心理防線。

一直杵著不動的犀茴撲通一聲跪倒在趙柔面前,“十年了,我踏遍各國找尋你的蹤跡,我無數次幻想著我們重逢的畫面,但……如此這般,不是我想要的,如果真是這樣,我寧願,我永遠都找不著你。”說著,眼淚急急下墜。

“阿姊也同樣找了你十年,雖說今天這般重逢亦不是我所想的,但能見到你,我還是非常非常的開心。”趙柔拉著犀茴的衣袍依靠她的力量而微微起身,她用另一只顫抖的手摸上犀茴的腦袋,“你的名字可是‘楽’啊,笑才是你的專屬,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哭起來真的很難看嗎?母親和我都不喜歡看你哭呢。”

嗚哇,犀茴哭得更兇了,與挨餓並列第一位的討厭的事情就是哭了,因為哭就代表傷心,傷心時五臟六腑都在叫囂,難過時,身體每個細胞在上躥下跳,難受至極。

“阿姊——”犀茴將頭埋進趙柔的懷中,狠狠、狠狠地哭泣。

“阿妹,阿姊快不行了。”趙柔抱著犀茴,像母親哄孩子一樣哄著她,表情平靜、眼神卻溫暖的都要化掉了。

“阿姊,我不要你死,我們才剛剛相認,你怎麽忍心就這樣離開我呀。”犀茴拽著趙柔的衣襟死勁往她懷裏鉆。

這樣幅度的動作觸動了趙柔的傷口,她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但並未停止對犀茴的撫哄。

“阿妹,阿姊只求你一件事。”趙柔將下頜抵在犀茴的腦袋上,雙手死死地抱住她的雙肩,一字一句地叮囑道:“代替阿姊成為吾王的利劍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更新時間,明日

第五回 王之劍

“什麽?”

“我要你代替我成為秦王政的利劍,一生一世守護他。”趙柔忽然捧住犀茴的臉頰,逼迫她與自己對視,“這原是我對大王的承諾,現在我辦不到了。而你卻擁有比我更高的劍術造詣,只有交給你,我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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